当我将额头贴在 G52 号高铁的车窗玻璃时，看着站台上还在候车的旅客们向着身后远去，我的哈气在玻璃水凝成了水雾，把远处的万家灯火都晕染开来。
我不知道下次回来会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，我想大概率还是这种难过、悲伤，过年再回来成了一种奢望。
票上写着 7:48 发车，但我们 6:30 就出发了，从奶奶家出来突然有种解脱，这是一个贫穷、肮脏（物理上的）、没有希望的家庭。伴着奶奶间歇性的咳嗽，那种死亡的气息充斥着房间，我不知道现在每个俯在床头和奶奶说让他坚持下去的人（包括我自己在内）还有多少人是抱着希望的，恐怕没有，大家只是出于社交的惯性让病人再坚持一把、再坚持一把。仿佛坚持过这里就能痊愈如初，可是在我看来非但无法减少病痛，反而会让奶奶承受的痛苦更加漫长。
大约 5:30 我让大家都出去，给我和奶奶单独聊一会。我和她说了自己现在的情感状况，给她看了我女朋友的照片，这是她心里一直挂念着的。奶奶也是我唯一告诉的长辈，我叮嘱她千万别和其他人说，我觉得自己还没做好“接受盘问”的准备。
当奶奶说她已经把我以后结婚的份子钱交给我爸的时候，我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，想到奶奶最喜欢的孙子辈的小孩还是我，我缺是这些人里陪伴她最少、出力最少的那个，心里很不是滋味。又想起我初二的时候去世的爹爹，太久远、太久远了，仿佛是 20 年之前的事，其实只过去了 10 年。好像爹爹自我记事开始就是沉默少言的，没有什么事情给我留下过特别深刻的印象，那么多年过去了，老家房子里站柜上的遗照是我回忆起爹爹最先蹦出来的图像。但奶奶其实不同，我们有太多的共同的记忆了。似乎到我也垂垂老矣我都可以回忆起小学时候的暑假，早上一起来奶奶就已经把买好的水单饼递给我，里面有海带、土豆丝、还有她自己带的一个鸡蛋。她真的很喜欢我，尤其是爹爹去世之后她就是我对于老家爸爸那边的全部回忆了。最后我和奶奶说，等那一天，你把钱亲自交到我手里可好？她没有回答，我让他也再坚持坚持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后来奶奶又问了我未来出国留学的事情，还问了我出去几年。我一时间支支吾吾只能说都还没定下来，生怕把离开的时间说在了奶奶自己的预期寿命中，但回来的时间又在预期外，让她徒增不舍。
小姑送我去南站的路上和我说，去年确诊的时候，医生就说她这个病只有半年的寿命了。但是我想想其实奶奶已经超过了这个时间，大家都后悔去做化疗，把身体弄垮了。我想，如果当时把 X 光片给我我去上海挂一个专家号，也许就不会选择去化疗。
但我当时没去，我好后悔啊，真的，那明明是有机会的。如果去年我去了，问了专家，也许是可以避免的，是我懒惰、是我的懈怠，让奶奶现在就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，这只有我知道。
我真是很难受。
